第15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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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马车驶到了长安城郊,夜色很黑,天空上明月高悬,没有半颗星子,经过一处荒凉地界,李重焌让马车停了下来。
  他牵着甄华漪的手下了马车,吩咐钱葫芦去取香烛纸钱,他带着甄华漪来到了山上一处坟茔之前,墓碑上写着先母徐慈,先父张孟之墓。
  甄华漪顿时明白过来。
  李重焌亲手执扫帚扫墓,而后在墓前叩头,他跪在墓前,露出微薄的笑,对养父母说道:“母亲、父亲,儿子有了新妇,带来给你们瞧一瞧。”
  甄华漪也跪了下来,叩了三个头。
  从前被打入废弃北苑的时候,在重病发烧的时候,在孤立无援的时候,李重焌对她讲过一个朋友的故事。
  甄华漪其实老早就猜了出来,他说的那个朋友,就是他自己。
  她痛苦于他的痛苦,也欢喜地看到他完成了自己的夙愿,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。
  他和她都是孑然一身的人,还好,从此有了彼此。
  纸钱烧成了香灰,在寂寥的夜色中冒着半明半暗的火星。
  李重焌从怀里掏出来一对皮影人,轻轻放在了墓前。
  回程的马车上,李重焌拥着甄华漪,说道:“我从未见过我的生母,也不曾有机会到她的墓前祭拜,漪漪,你可想与我一起,去秦州看一看她?”
  甄华漪道:“自是愿意的,我会告诉婆母,要替她好好照料她的狟郎。”
  她感到李重焌拥她更紧,像是眷恋至极以至不愿分开一般。
  回到宫中,已是深夜,李重焌和甄华漪正要就寝,却有一个老太监求见。
  李重焌皱了眉头,却听得钱葫芦道:“赵太监说,当年高皇帝临终之际见了贺兰太后……贺兰庶人,言辞间提及陛下生母太后,他当时躲在了屏风后面,听了个一清二楚。”
  李重焌呆立半晌,道:“传他进来。”
  赵太监进来,为李重焌讲了一个他所不知晓的故事。
  当年李召在李家和贺兰家两家长辈的撮合下娶了贺兰梵。
  但李召和贺兰梵性情颇为不合,新婚没有多久,两人就争吵不断,李召于是纳了一房妾室。
  接着李召父子被外调回了陇西,李召与贺兰梵两地分居,更是老死不相往来。
  过了没多久,贺兰梵和妾室同时传来了有孕的消息。
  李召当时很是高兴,将与贺兰梵的种种矛盾压下,打算回到长安再与贺兰梵好好过日子。
  回到长安后,他得知贺兰梵产下了长子李元璟,但妾室母子俱亡,死状惨烈。
  贺兰梵手段狠毒,以此为手段想要压制李召。
  她料错了李召的性格,李召当时便写了一封休书,要将贺兰梵送还贺兰家。
  还没来得及送走贺兰梵,边疆战事起,李召与父亲领命出征。
  彼时李召父子在战场上屡立奇功,势不可挡,李氏一族渐渐成了一方霸主。贺兰氏为了维持和李家的姻亲关系,在陇西当地要将次女嫁给李召。
  李召因为贺兰梵的关系,对贺兰氏厌恶至极,根本不想再和贺兰氏的女子有半分关系,但偶尔的机会,他在贺兰家赴宴的时候,碰见了在湖边哭泣的贺兰昙。
  他当时以为贺兰昙要寻短见,酒便醒了一半,眼疾手快将贺兰昙腰一搂,两人便摔到在了地上。
  贺兰昙哭得两眼通红,鼻尖也通红,这模样实在狼狈,但却让李召心中一动。
  宴席之后,李召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贺兰氏的再次联姻。
  他当时却并不知道,贺兰昙是为她的未婚夫而哭泣。
  贺兰昙本就有婚约在身,她是不受重视的庶女,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校尉家的儿子,为了逼迫贺兰昙嫁给李召,贺兰族人竟逼死了她的未婚夫。
  贺兰昙匆匆嫁给了李召,礼仪不全,名分未定。
  贺兰氏只是将她看作笼络李召的棋子,若贺兰梵不中用了,她便是正妻,若贺兰梵依旧是李召的妻,那她便是李召的妾。
  贺兰昙心如枯木,并不在意这一切,但李召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,对她渐渐动心,越来越在意。
  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,李召欣喜若狂,为他的次子翻遍了书,却依旧取不好一个名字。
  贺兰昙暗暗取了一个乳名,只同贴身婢女说过,阿狟。
  贱名好养,她盼着孩儿像狟一样健壮机敏。
  李召没能等到亲眼看着孩子出世,战事又起,他匆匆赶到边地。
  李家人口众多,嫉妒他的人,要害他的人也多,他怕贺兰昙在李家受委屈,于是将贺兰昙托付给了她的娘家贺兰家。
  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,贺兰梵回来了。
  贺兰梵在贺兰昙生产之时毒害了她,贺兰家发现时,已经无济于事,只能尽力保下了孩子。
  贺兰昙的婢女徐氏看出贺兰家危险,于是带着孩子,一路逃到了长安。
  李召得知贺兰昙的死讯,在战场上吐了一大口鲜血,一场战斗结束后,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贺兰家。
  他没能见到贺兰昙最后一面,只在她的坟茔前跪了三天三夜。
  贺兰家将贺兰梵所做的一切处理得一干二净,贺兰梵面对回来的李召哀伤痛哭,说她恨不得替妹妹去死。
  贺兰梵哭着对他发誓,说自己悔改了。
  那一夜,贺兰梵给李召灌了酒,并穿上了贺兰昙的衣裳。
  她便怀上了李雍容。
  李召再次回到长安与贺兰梵相见,就是十年之后。
  十年后,他不再年少,贺兰梵也似乎沉稳下来,他对贺兰梵的厌恶慢慢散去,她毕竟是贺兰昙的亲姐姐。
  他认回李重焌,不久后战乱,他安排李重焌回到陇西老家,李重焌却逃出了车队,孤身去从军。
  李召一直默默地看着他,暗中保护他,但从不出手干涉他。
  李重焌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,在战场上飒沓如流星,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。
  他却已然老去。
  半生打下的基业,需要儿子继承,李元璟是嫡是长,身后有整个贺兰氏和陇西勋贵的支持。
  李重焌身边的,却出身寒微。
  李召不再年轻气盛,他足够理智。
  他选择了李元璟作为他的继承人。
  生命的最后一刻,贺兰梵却告诉了他,当年贺兰昙身死的真相。
  李召看着贺兰梵,恨不得生啖其肉,但他已经无能为力,他伸着的手像一段枯黄的树枝,慢慢掉落下来。
  他拼着最后一口气,将赵太监唤到跟前,告诉他去取藏在博古架一处机关里的东西。
  那是一只檀木匣子,匣子里是贺兰昙当年写给李重焌的信。
  赵太监颤颤巍巍,将存放了二十年的信交到了李重焌的手上。
  在李重焌尚未出世之时,他的母亲就如此深爱着他,一日一封信,给每一年都长大一岁的他看。
  信刚好写到了第二十封,他及冠之时。
  或许当年她早已料到了,她并不能活着看到李重焌长大。
  李重焌看完最后一封,忽然掩面哭泣起来。
  深夜里,忽然传来鸦声阵阵。
  钱葫芦神色紧张地走了进来,道:“陛下,贺兰庶人……死了。”
  *
  贺兰梵死在了太极宫里,据说死状凄惨,有宫人说,那天,她叫了一夜的兄长和元璟。
  成婚在即,李重焌命人对知晓贺兰梵身死的宫人封口,贺兰梵秘不发丧。
  她生前是太后,在世人看来,对李重焌有养育之恩,她的死,会影响到封后大典。
  李重焌冷笑,贺兰梵,当真是死也没有放过自己。
  封后之事照旧进行,转眼就到了大典的前一天。
  甄华漪在大婚之前,就搬到了立政殿,因太皇太后实在看不下去了,太皇太后告诉李重焌,大婚前新人不得见面,不然会不吉利。
  李重焌半信半疑,但为了和甄华漪的婚后生活顺顺利利,他只得同意了。
  这天夜里,灯烛昏昏,他坐在书案后,手中握着奏折,却实在心不在焉,他扔下折子,拍了一下钱葫芦,语气轻快道:“走。”
  钱葫芦一瞧就知道他要往立政殿去,于是劝阻道:“陛下,今日是大婚前一天,不能见皇后娘娘。”
  李重焌睨他一眼:“啰嗦。”
  钱葫芦又劝:“若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,定会唠叨,若太皇太后以为是皇后娘娘撺掇的,就不好了。”
  李重焌止了步子,钱葫芦还以为他听了劝,谁知他道:“你说得对,我们悄悄过去。”
  悄悄过去,如何悄悄过去?
  钱葫芦满头雾水。
  很快他知晓了。
  李重焌换了一身墨黑的衣裳,走到外头,几乎能隐入黑夜之中,他在立政殿宫门前停下,对钱葫芦道:“你去引开门口的宫人。”
  钱葫芦心里泛苦,何苦来哉,堂堂圣上做贼一样去瞧自己的新妇,明天有多少看不完。
  
   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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