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
她一想到自己是最开始见证他们在一起的人,便不由得沾沾自喜。
“你可拉倒吧!”菱儿毫不留情地拆她的台,“当初小姐和大人不好的时候,你和锦英别提多高兴了。只有我一直支持他们俩。”
徐夫人过来探望徐复祯,走到连廊时正好望见亭子里笑闹的两个丫鬟,不由叹了一口气。
祯儿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懒散,偏偏她又那么喜欢她们。等她成了亲,得另外陪嫁几个稳重勤快的婢子来伺候她。
只是,又不能挑生得太好的。虽然徐夫人相信霍巡的定力,可日久天长的事,谁说得准呢?
她继续往正房走,屋里竟也没个伺候的人。徐夫人待要走进里屋,不想隔着一道珠帘看到霍巡正半蹲下来给侄女穿鞋子。
徐夫人没料到大白天的他竟然在府里,忙退了出去。
不多时,霍巡从容走了出来,对立在门外的徐夫人道:“夫人去陪祯儿吧,我还有些事要处理。”
徐夫人忙点了点头,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方走进去。
徐复祯正坐在榻上,见她进来便要起身。
徐夫人忙按住她,坐在身旁细细询问她近日的饮食起居。
徐复祯一一答了。养病的日子可真舒适,不必日日早起去上朝,不用看着皇上的功课生闷气,厨房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,还有人哄着。
徐夫人听了放下心来,又忍不住道:“介陵毕竟将来是你的夫婿,怎么能让他服侍你穿鞋子?”
徐复祯不以为然道:“这有什么?他之前受伤我也服侍过他啊。”
之前在蜀中她可是熬了半宿的夜照顾他呢。
徐夫人语重心长道:“你病里任性些就罢了,将来成了婚可别再处处要压他一头,时日长了,感情再好也难免会心生芥蒂。”
徐复祯失笑:“姑母,你以为是我强迫他呀!人家不知道多乐在其中呢,你老人家就少操些心吧。”
徐夫人半信半疑。
徐复祯不由苦笑。连姑母都不信她,难道她从前真的有那么娇纵偏执么?
“姑母,等成亲以后,我打算放手朝政,做一个富贵闲人好了。”
徐夫人大感诧异。
徐复祯慢慢起身踱步到窗边,望着庭院里杏树枝头上的葳蕤芳菲,春景溶在烟濛绿意里,美得像古画里的仙境。
虽然权力确实让人着迷,可她还是更喜欢悠然赏花的闲趣。
她半回过身来,对着徐夫人道:“从前,我是为着不要什么而活,现在我也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。”
徐夫人听得云里雾里,却还是支持她的决定:“你跟皇上情分非常,又有救驾之功,便是放手了朝政,也无人敢轻慢于你。成亲以后,你就安心相夫教子,跟介陵把日子过好最重要。”
徐复祯只是笑。
她不需要相夫教子,尽管那也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,但她还是庆幸——因为跟霍巡不同寻常的感情经历,她不必依附她的夫婿而活。
她慢慢对徐夫人道:“我打算整肃内廷,至少放一半的人出宫去。”
虽然不管前朝的事,但不代表她无事可做。
数千名宫人侍奉着皇宫里仅有的两个主子,竟然能让刺客摸到皇上面前,可见内廷早就乱成一盘散沙。
那数千名宫人,至少有大半是盛安帝在位的十年间充入宫廷的。平白增加国库开支不说,多少人的大好年华都断送在深宫里。
黎庶的生计有前朝的霍相为他们谋划,深宫内廷中的这些奴婢也该被人看见。
她跟霍巡走不同的路,也算是殊途同归。
薄暮时分徐夫人告辞离开,不久后霍巡便回来了。
徐复祯手上的纱布早就拆掉了,只是手心至腕处横着一道蜿蜒的伤疤。黑红色的血痂像一条蜈蚣般匍匐着,在洁白如玉的手中显得分外刺眼。
徐复祯眼不见为净,在手上裹了一段素绢盖住那丑陋的伤疤,所以她用膳还要人伺候。
霍巡不厌其烦地将吹得温热的燕窝粥喂到她口中。他看出她的恹恹之色,便笑着安慰她:“你这样的伤疤在军中是英勇的象征,是无上的荣耀。”
徐复祯气极反笑,用没受伤的手打他:“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,你拿那些军中粗人来跟我比?”
霍巡无奈道:“你不是不喜欢旁人提姑娘家么,怎么现在倒自己先提了?”
“我不是不喜欢旁人提,”徐复祯咬牙切齿,“我是讨厌你们看不起姑娘家!”
霍巡笑:“现在满朝文武谁还会看不起你?”
徐复祯哼了一声:“我知道很多人不服,但他们没办法。”
她顶讨厌那些读了几本圣贤书就自命不凡的朝臣,好在她也不打算继续跟他们打交道。
霍巡这时候淡然说了一句:“很快就不会有人不服了。”
徐复祯正盯着桌上那一碟浓油赤酱的蜜汁火方。她最近胃口极好,什么都爱吃,每回照镜子都感觉脸上丰盈了不少。
霍巡已经顺着她的目光夹了一块递到她嘴边。
他看着她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,这才慢慢道:“王今澜认了弑君未遂的罪名,王家今日判了满门抄斩。可怜王岸祥估计刚走到边关,现在又要押回来受刑了。”
徐复祯一顿,转头看着他。
她似乎觉得,让王家满门抄斩也是王今澜计划中的一环。
霍巡继续道:“文康倒是不肯认弑君,一口咬定指使
王今澜去杀的人是你。”
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。
沈蕴宁这个蠢货,到现在还没认清她的命握在谁的手里。倘若她要杀的是皇帝,事情或许还有一线回寰;可她既然想杀他的祯儿,那就只有一死了。
徐复祯无言以对。文康公主那么好的出身被她折腾成这样,也只能叹一句咎由自取了。倒是王今澜——
她对霍巡道:“我想去看看王今澜。”
“好,我去安排。”霍巡知道她和王今澜之间的恩怨,“正好明日政事堂要开一场堂议,你也过来吧?”
徐复祯猜到他应该是要商量大朝会的事。若到时让他知道她准备退出朝堂,那他会是什么反应?
她忍不住期待起来。
次日,徐复祯随着霍巡出了门,在诏狱里见到了王今澜。
她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,因为受过刑,牢房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。
徐复祯强忍着不适走上前去,影子正好覆盖在角落蜷缩的人身上,遮住落在她眼里的憧憧灯影。
王今澜抬起头来,看着背光站着的人影,莫名想到头一回交手时,徐复祯到佛堂去看落败的她,也是这样一道长长的影子挡住她面前的光。
“你真够命大的。”王今澜冷冷道,“成王败寇,我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我也不是来嘲讽你的。”徐复祯睥睨着她,缓缓说道,“我只是来告诉你,我驳回了王家满门抄斩的判决,而公主有太后的庇护。这场刺杀,只有你一个人付出了代价。”
“你说什么!”王今澜猛地坐起来,手脚并用地爬到栅栏前死死盯着她,“这可是弑君之罪!他们凭什么不死?”
徐复祯微微俯下身来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:“因为现在是我说了算。”
王今澜颓然地坐在地上,眼里的光渐渐消散:“为什么?他们也害了你,为什么偏偏只针对我……”
“因为没有人活该被你踩着上位。”
这话是代前世的自己说的。
徐复祯直起身来,望着面前这个机关算尽一场空的女人,心中只觉得她可恨又可悲。前世今生那些仇怨已没有再细数的必要,她得到了该有的惩罚。
徐复祯不再看她,转身出了这间森郁的牢房。
她是可以免了王家和文康的死罪,可她不愿意。王家教出来这样狠毒的女儿,他们也该付出代价。
方才那番话,不过是为了诛王今澜的心罢了,教她死也不能如意。
徐复祯走到外面去,感受着和煦的三月春风,心中亦是一阵轻快。过往的岁月隐入暗夜,她也该迎来新生的曙天了。
霍巡早在外头等着她,见徐复祯出来,便牵着她往政事堂走。
他侧目看她的头顶,发簪上嵌的珍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,连带着头发丝都闪闪发光。
霍巡微笑道:“怎么样,你的宿世恩怨解决了?”
徐复祯的声音里透着雀跃:“我觉得我像获得了新生。”
往事已经可以从容谈起,对未来的悲观也如烟消散。
她转头对霍巡道:“我有事情想跟你说。”
“我也有事情跟你说。”
他正好接上她的话。
徐复祯眨巴着眼睛:“什么事?”
此时已到政事堂,霍巡替她打了帘子:“先进去吧。”
徐复祯一走进去,看到沈众、常泓、三省六部的长官都候在里头了。
宫里并没有隐瞒小皇帝险些遇刺的消息,因此众人一见到她进来,纷纷上前问候她的伤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