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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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罢了。走了也好。
  燕鹤青抬手将利刃收了回来。她从不觉得两个人一起住和一个人住有什么区别,顾屿不在,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。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最多也只会有些寂寞。
  屋外的雪还是没有停,天色昏暗,寒风掠过窗,呼呼作响。燕鹤青坐在桌边,手边茶盏中的茶水渐渐由温热转至冰凉。她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桌上的古籍,思绪不知不觉飘远。
  木桌是顾屿亲自动手做的。做完后的那几天,他眼睛亮得出奇,只字不提做这东西究竟花了他多少工夫,只是有意无意地问她自己做得怎么样。大有她一夸尾巴就要翘上天的架势。
  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?燕鹤青微微皱起眉,翻了一页手中的书。
  顾屿第一次问的时候,她认真地想了想,给予了他肯定:“不错。”
  顾屿第二次问的时候,她反应略显平淡,随口答道:“还行。”
  顾屿第三次问的时候,她正在为某些事烦心,直截了当地答道:“一般。”
  燕鹤青面无表情地又翻了一页书,莫名有些心烦意乱。
  顾屿听到她的回答后,眼中那丝光亮慢慢黯淡下去,之后便再也没提过这件事。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总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生气了吧?
  书到底是看不下去了。燕鹤青放下书,站起身来,走向房门处。刚打开门,一阵寒风吹来,夹杂着雪花扑打在脸上。她不顾寒冷,抬脚向外走。
  天色已经很晚了,她自然是没法走远。……不过值得庆幸的是,顾屿也没有走远。以至于燕鹤青刚一出门就同他面面相觑。
  风大雪急,顾屿身上铺了厚厚一层雪,手上划破的口子也已经结痂。发丝凌乱,面色苍白,目光空洞,整个人仿佛早被冻僵了。
  一时间,燕鹤青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,沉默片刻,抬手为他将肩上的雪拍落,拽过他的衣袖,强行把人拉回了屋子里。
  顾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,一双眼睛跟随着燕鹤青动来动去,身上的雪开始融化,水珠浸湿衣衫,又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。
  燕鹤青看了他一眼,递过去一杯热茶,提醒他去换衣服。
  顾屿接过茶盏,放到了一旁,仍旧不动。燕鹤青微微皱起了眉,上前拽住他的胳膊,不由分说地将人拉了起来。
  顾屿整个人仿若丢了三魂七魄,眼眸沉静,昏昏沉沉地任由她拉着自己,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。
  燕鹤青觉得眼下的情况着实有些匪夷所思,这人平日里七上八下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,怎么出了个门淋了场雪,就成了个傻子。
 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总不会,还在为自己划伤他的事生气吧。
  罢了罢了,不就是道个歉而已,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。
  燕鹤青停了下来,转过身看向顾屿,犹豫片刻,目光游离在别处,压低声音道:“那个,抱歉。”
  顾屿沉默不语。
  燕鹤青再接再厉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你手还疼吗?”
  顾屿静静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
  显然,对于道歉这种事,她并没有什么经验。燕鹤青深感挫败,当机立断决定放弃。
  她敛去面上温柔神色,叹息两声,对顾屿道:“去换衣服。”
  顾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忽而伸手将她拥入怀里。他身上满是冰雪融化后的冷冽,燕鹤青被冻得有些懵,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推开。
  顾屿往后退了几步,目光沉沉,声音沙哑向她道歉:“对不起。方才是我不好。不该乱跑,更不该丢下你一个人,你别生气。”
  燕鹤青深吸了一口气,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………………你吃错药了?”
  顾屿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  他认真思索片刻,沉默着摇了摇头。
  燕鹤青嘴角抽了抽,也不再说话了。
  本以为事情就此揭过,奈何并没有这么简单。
  次日上午,燕鹤青坐在桌旁,对着面前苦涩且黑漆漆的药汁发呆。顾屿站在她身边,认真地督促:“燕鹤青,该喝药了。”
  燕鹤青沉默片刻,再开口时,声音有些颤抖:“顾屿,你这这是想杀人灭口吗?”
  顾屿眼眸低垂,摇了摇头:“不是。”
  燕鹤青试图转移话题:“那个,其实你的菜做得很不错。不如你现在就去做几个?”
  顾屿面不改色心不跳:“你先喝药。”
  燕鹤青磨了磨牙,一心想把药碗扣到他脸上。正犹豫着要不要付诸行动,却见顾屿端起了药碗。
  燕鹤青大喜过望,以为这小子终于良心发现,然后就看到了一勺药汁递到了自己嘴边。
  顾屿面无表情地哄她:“乖,张嘴喝药。”
  乖你个头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?
  燕鹤青一时间气得想把桌子掀了,忍了又忍,怒气冲冲地瞪着顾屿,紧抿着唇,誓死不喝药。
  顾屿执拗地将药汁递到她唇边,她双手抱臂,冷笑着别过脸。
  …………然后就动不了了。
  一张符咒贴到了她的额头上,将人定在了原地。燕鹤青一面试图冲破符咒,一面决定能动后就第一个杀了他报仇。
  顾屿一勺又一勺地将药汁喂进她的嘴里,味道苦涩酸腥,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  燕鹤青绝望地想,自己要是被这药苦死了,做鬼也不会放过他。
  顾屿将一碗药喂得干干净净,伸手揭下符咒。燕鹤青捂着胸口咳呛两声,一拳打在了他脸上。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,顾屿的脸立时红肿了大半。
  他摸了摸自己的脸,不以为意道:“消气了吗?没消气的话接着打。”
  燕鹤青擦掌磨拳,甩了甩胳膊。
  …………顾屿被打成了猪头。
  之后数日间,灌药和挨打成了常态。顾屿的脸越来越抗揍,燕鹤青认为这肯定是这人脸皮太厚的缘故,打脸打了几日后改打其他地方。
  顾屿连日来任由她打,抗揍能力突飞猛进,虽然有时半夜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她。但次日醒来,药还是要灌的。
  直到一日,燕鹤青面上带着浅淡笑意,罕见地将药一饮而尽。顾屿怎么也笑不出来,喝药喝得这么痛快。
  剔除这人神经错乱的可能,只能是因为……她尝不到味道了。
  视听嗅味触,燕鹤青五感已失其四,最后失去的会是视觉。那是她现在同周遭世界的唯一纽带,如果失去的话,活着与死去并无区别。
  燕鹤青自个儿倒是没有半点快要死去的悲戚,反而沉浸在终于能摆脱苦涩药汁的喜悦中。顾屿也就刻意沉默着没去提起,每日早出晚归,不知究竟在做什么。
  一晃又是半月。燕鹤青将过往记忆忘了大半,每日昏昏沉沉睡过去时,耳边莫名会传来喃喃细语。她仔细去听时,只觉得心惊。
  招魂曲。
  传闻中人界用招魂曲安抚亡魂,为的是洗清今生罪孽,再世为人。而这修罗道中的招魂曲,为的却是谴责与杀戮。
  无数在她手中丧命的魂魄在招魂曲的作用下重新游荡在她身边,尖叫怒骂,肆意疯狂。
  燕鹤青捂住耳朵,才想起自己早就听不到了。这招魂曲与怒气冲天的魂魄存在于她的脑海中。
  她漠然地看着它们唾沫横飞,拼命指责自己,一个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,心里没有半分悔意,只觉得好笑。
  诚然,她燕鹤青作恶多端死有余辜,是个天大的恶人。但这些死在她手中的,也没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东西。又或者说,整个修罗道中就没几个好东西。
  贪生怕死,忘恩负义,狼心狗肺,蛇蝎心肠。
  她光是听这些词都听腻了,任由他们吵闹,哈欠连天,倒头就睡。
  屋外往东百里,有一座荒废的祭坛。百阶石阶,青苔遍布,藤蔓环绕。很适合月黑风高夜,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。
  顾屿坐在石阶上,嘴里叼了根草杆,思考人生。
  他这一生起落落落落落落,跌宕起伏,闻者伤心,见者落泪。实在是令人感慨。
  在身死之前,顾屿想的是纵马踏歌,一生肆意潇洒,名满天下。身死之后,他想的只是该如何活下去,活着走出去和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算账。
  可现在呢?现在只想让燕鹤青活下去。为什么?顾屿沉思着,和自己说,是因为她舍身救了他那么多次,他欠她良多。
  欠债还钱,欠命偿命。都是应该的。
  不管怎样,他想让她一定要活下去。
  祭坛中的藤蔓伸到他的手腕处,刺了进去,顿时血流如注。顾屿很有耐心地等着这一切结束。
  
     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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