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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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大睁着眼睛栽倒在地,浓重鲜血汹涌而出,身下很快淌出一片赤红色的血泊。
  不一会儿就失了生息。
  -
  两年后。
  宫城内朱墙黄瓦如旧,却道物是而人非。
  这两年里,种种怪事不胫而走,为这座本就谜团缠绕的皇城蒙上一层神秘影翳,让人闻之生畏,不敢妄加揣度。
  首当其冲的,便是先帝尸身疑似有缺一事,相传沈延驾崩次日,有人见一小轿隐秘进宫,里头坐的是京中有名的缝尸匠,然久久不见轿出,便有“先帝沈延遭人砍头”的谣言传了出来;
  再来,上任司礼监掌印纪修予从天牢中失踪,无人知其下落,有一知半解者还要猜上一句身怀绝技、越狱出逃,着实让那些过去的拥趸心惊胆战了好几天,时至今日仍未见下文;
  最后就是,老皇帝薨逝后不久,他生前最爱的宠妃灵妃拒绝被新帝尊奉太妃,毅然决然殉情陪葬,最终如愿与沈延合葬皇陵,情意深重被时人传作佳话,同时,更对“深宫吃人”的说法讳莫如深。
  只不过,以上种种尚未流传太广,就被新帝沈清岸以雷霆之势迅速掐灭在萌芽中。
  经此一事,不了解他的大臣开始摸不准这位看似很好说话的年轻皇帝的脾气。
  他总是笑靥待人,无论早朝还是私下觐见,不管阿谀奉承亦或直言劝谏,沈清岸永远勾着嘴角、一副亲和仁善的模样。
  却在处理流言时大刀阔斧、杀伐决断,又令众臣暗自心惊不已。
  “近来似乎清净许多。”沈清岸坐在书案之后,认真翻阅手边奏折。
  “回皇上的话,”身侧为他奉茶的太监张保恭敬弯了腰,小声道:“言论源头已查清,爱嚼舌根的宫人彻底清算,上下换了几轮,如今留的都是安分守己的聪明人。”
  沈清岸牵唇一笑,指尖捻动,将奏折翻至下页。
  过了会儿,才道:“缘生城那边,可有新消息?”
  张保讪讪的,觑着沈清岸神色,小心试探:“先前已有回报,只是…”他顿了顿。
  “说。”沈清岸的目光始终落在奏折上,时不时铺在案上朱批几句。
  “哎,是,”张保擦了下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,“只是计划失败,无一人成功潜伏……”
  “派去的人呢?许青野杀了他们?”沈清岸语气平和,像是一点也不意外。
  张保又咽了下口水,喏喏:“没、没有,他们…他们都活着,只是…被扒光了衣服,五花大绑吊在树上排成一排,肚皮上被人用墨水写了字……”
  “连成句,便是…”张保狠狠咬牙,一闭眼说了出来:“便是‘想知道什么,让小皇帝亲自来问’…皇上饶命啊,奴才不是有心的……”说着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浑身瑟缩等待沈清岸反应。
  沈清岸一愣,随手扔了奏折,起身慢步到窗前,低低笑出了声,“起来吧。”
  张保战战兢兢爬起来,面朝沈清岸背影站稳,拱手又道:“启禀皇上,北野苍族新王即位,进贡珍宝数目是前任苍王一倍之多。”
  “她倒是个懂礼的。”沈清岸又笑,“回礼…就送一队影月卫吧。”
  张保闻言大惊:“影月卫个个万里挑一,训练过程花费重金、耗时耗力,这些年也只培养出两队数目,皇上竟要分出半数相赠新苍王,未免有些……”
  “无碍,”沈清岸的手搭在窗棂上,抬指轻轻敲了两下,“新苍王身为女子,短时间内很难服众,她的安全对大周很重要——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盟友,总好过上任苍王那样心怀鬼胎。”
  张保深以为然,顺从应了。
  主仆二人沉默半晌,见沈清岸半点没有休息的意思,于是张保劝道:“皇上,夜深了,还请保重龙体、早些安歇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沈清岸终于从窗前挪动脚步,边揽着身上披的外衫,边恍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张保,今日可是楚将军家小儿满月酒?”
  张保应声答是,虚扶着沈清岸走出御书房。
  “明日一早也挑件礼送过去。”沈清岸坐上步舆,说完这句便有些失笑:“东一份、西一份,朕的国库怕是要被搬空了。”
  张保比了手势让宫人抬舆出发,在舆座一旁随行,也跟着笑:“皇上您可真是说笑了,咱们大周时运昌盛、国库充盈着吶……”
  月影西垂,帝王仪仗一路簇拥着沈清岸回到寝殿。
  正当张保准备结束一天的差事,殿内却轻飘飘响起了唤他名字的声音。
  “皇上。”张保推门而入,径直走到里间。
  沈清岸仅着寝衣坐在床榻边上,静静看向来人:“你在朕身边伺候,多久了?”
  张保原以为是有什么大事仍需嘱咐,谁知皇上开口问起这事,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思索片刻:“回皇上,今年是第五年。”
  “从明日起,你就是司礼监掌印。”
  “多谢皇上恩典……诶,啊?”张保下意识谢恩,理解话意后乍然抬头,瞠目结舌地道:“皇皇皇皇上,奴才惶恐,实实实在不敢与林掌印争长短……”
  “瞧你那点狗胆,”沈清岸笑笑,散在肩上的乌发垂落下来,“他死了,位置空缺,朕让你当你就当,还想抗旨不成?”
  “奴才不敢…”张保深深躬身,猛一抖,声音不自然走了调:“死死死…死了?!”
  沈清岸抿唇笑而不语,不愿过多解释,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。
  直至走出殿外,张保还沉浸在云里雾里之中,实在闹不明白圣意几何,索性不再想,闷头做事方为正道。
  “你们也都下去吧。”沈清岸将其余侍奉的宫人也都一并遣散。
  整座寝殿安静下来,他收了笑,默默躺进卧榻。
  半梦半醒之间,沈清岸仿佛又见到了那位相貌姣好的、此生唯一的…挚友。
  此次任命并非沈清岸一时兴起,这张保从他刚与林鹿结盟时就跟在身边,忠正憨直、做事得力,实是接替林鹿职务之首选。
  大周新帝今夜最后批阅的奏折正是来自林鹿——述清要务,继而请辞——沈清岸允了。
  而身为司礼监掌印、兼任东厂提督的林鹿,某种意义上来说,确实已经死了。
  这夜之后,沈清岸力排众议旧事重提,为二十余年前林家谋逆一案平反,替先帝发罪己诏,在史书重重填了宣乐帝一笔丑事,又自掏腰包修墓建陵、立衣冠冢厚葬其一家。
  从此香火供奉不断,冤魂有了安息之地,其中,林剑泉之妻牌位端端上书“祈岚”二字。
  因此,如今现存于世的,乃是当年林府幸存的唯一血脉,林鹿。
  -
  春日煦,某山中。
  一黑一白两匹快马于山道疾驰,所过之处无不蹄声闷响、尘土飞扬,二位骑客纵马英姿飒沓如流星。
  直行至尽处悬崖,方扯起缰绳勒马。
  马咴长嘶中,二人停在原地,距崖边不过数尺却依旧面不改色,闲适神态颇有一番洒脱侠气。
  眼前日照重山,淡淡云雾氤氲层林,呼吸间满是自然清甜之气。
  “累不累?”沈行舟解下水囊,开了盖递向林鹿。
  林鹿摇头,半眯着眼睛眺望山景,接过水囊“咕咕”灌下两口,又递回给沈行舟。
  正当沈行舟低头将水囊盖子扣紧,林鹿不知何时转了目光,忽然探过身子在沈行舟脸上亲了一口。
  故意亲出十分响亮的巨大声响。
  沈行舟无奈莞尔,放好水囊,抬起一双被日光映得极亮的眸子,“我也爱你。”
  林鹿听到满意的回答,甜滋滋弯了嘴角,整个人沐浴在明媚阳光下,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仿佛透着光,将他本就仙姿佚貌的容颜衬得更为活色生香。
  一时间,看得沈行舟只觉周遭大好山景恍若不似人间。
  “阿舟,阿舟,再往前,会到达何处?”林鹿有一下没一下顺着身下白马鬃毛。
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沈行舟回神,很老实地说道。
  “笨蛋。”林鹿小声嘟囔,面上仍是笑意,虽前途不知通向何处,他却半点儿不担忧。
  “阿鹿若想知道,待下个山村我便去问问。”沈行舟说着,摸出帕子,沾着林鹿额上细密汗珠擦了擦。
  “不必,”林鹿乖乖任他动作,有些孩子气地道:“我根本不想知道。”
  说罢,像是被自己逗笑,嘿嘿笑了两声。
  自离开兴京伊始,林鹿再也不用熬心费力分析那些近的、远的、未发生的、待发生的无数事宜,所有自降生以来围绕他左右的仇恨与苦难,皆随“司礼监掌印”身份卸下而尽数远去。
  此生余下时光里,他只须做好自己。
  他将前半生所获一切全部留在了京城,谢绝各方好意,唯独与沈行舟同行。
  虽漫无目的,却胜在自由随性,两人都十分享受互相陪伴、再无旁务打扰的日子。
  “好——都依你。”沈行舟也笑,在林鹿笑得微微鼓起的面颊上轻轻捏了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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