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
只是可惜,傅掌秋看不到今日了。这天底下,真正知道她六年前那一场阴私往事的人,已经只剩下杜微生一个。
她与外邦使臣宴饮到半夜,才终于回到勤政殿。辇车上暂且小睡了一会儿,下车时脚步都有些踉跄,却被来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。她抬起眼皮,便笑了:出来做什么?你还未将养好吧。
杜微生却只是淡笑。刚刚从殿内走出来的他,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衣,迎风飘飘然,愈发显出他这几日养伤养得身子瘦了。他的身后便是连绵的白玉阶与巍峨的大殿,允元望了一会儿,含笑登上。
*
入了内殿,允元仍是让杜微生坐下好好休息,自己去沐浴了。她今日饮了些酒,沐浴的时间也格外长了一些,像是引来杜微生担忧,还看见他在帘外徘徊的影子。她笑,这人就是不肯出声叫她。
杜微生将醒酒汤也备好了,还有几碟精致的小食,一一色泽可喜地摆在灯烛下。允元揽着衣衫走出来,随意地吃了一些,杜微生从她后头抱住了她,递上来一个卷轴。
她一怔,接过,打开了,却是她早已见过的那一幅白鹭图。上回见时,原是一只形单影只的白鹭,立在模糊的重重人影之间,彷徨四顾。但这却是一幅新的,四周的人影用重笔改成了山水,白鹭茕茕地立在芦荻飘荡的水岸边,流水蜿蜒向远方的群山。白鹭的翅膀也微微张开,长长的颈子伸向天空,仿佛振翅欲飞似的。
它所望之处,秋空澄澈无云,一行鸟群正正飞过。
画旁题着一行字:翰林院供奉杜,恭颂圣寿。千秋万世,天命所归。
允元静静地,重又慢慢将画轴卷起。
杜微生低着头,下巴压在她的发上,声音也就震动着她的脊背:不喜欢?
允元哑声:喜欢。
只是,谁是那一只白鹭,谁又是那鸟群中等待着它的同类?
杜微生笑起来,让陛下高兴是真的很难。
允元回转身,将那画轴不轻不重地拍在他胸口,杜供奉这题款,再过数月就要换了。
杜微生吃痛地嘶了一声,放下画轴,笑,臣甘为陛下牛马走。
说得那么轻松。允元将赤足踩在了他的脚上,又踮起脚去看他的眼睛,猜度他这话有多少真诚在。他任由她胡闹,只伸出手臂虚虚地圈住她,怕她摔了。
你既然这么聪明,允元想了想,那你此刻便猜猜看,朕心中在想什么?
他却笑得更大声。
允元有些恼了,朕说的话,有什么好笑?
杜微生却一手抓住她的手臂,低下身子来吻住了她。
她呆了一呆,身子支撑不住地往后趔趄,被他揽紧了,一边吻,一边不无强势地将她往床榻边带去。
吻中带着甘甜的气息,像是她自己饮过的酒,将她再度迷得醉倒。他甚至还在她的呼吸之间低笑,欲望蒸发出来,情愁暗昧下去,两个人都踉踉跄跄,直到倒在了大床上。
她忽而发现今夜床边的灯烛换了大红色的。
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:陛下心中,在想什么?
他一边说着,一边从鸳鸯被子底下伸出手,轻悄悄去解她的衣带。明明是一个问句,却好像已经给出了答案,她侧身睨他,虚张声势地道:你的伤不疼了么?
杜微生道:疼,怎么不疼。
允元挑了挑眉。
杜微生闷着笑,所以,陛下,可怜可怜臣?
*
真是个祸水。
杜微生喘着气,流着汗,任她摆布的模样,就好像完全已属于她了一般。他在低下的位置毫无保留地仰望她,听从她的掌控,她感到新鲜,一时竟不知是谁被谁给迷住了。
她很累了,可是心却更兴奋,低下身,一口咬在他的肩膀,他迷惘而纵容地笑,伸手去捧她的脸,像要在这红烛飘暗的时辰里将她的眉眼都描画清晰,一分一寸地摩挲着。她忍耐不住这样的挑逗,又去咬他的手指,恶狠狠地,一边叫他:杜子朔。
嗯。他含笑应。
汗水亦湿了她的发丝,贴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,当她终于伏倒在他身上,他便轻轻地吮过去,从耳根到脖颈。杜子朔,她却埋怨,你快给朕。
他顿了一顿,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说这种话。按着她肩膀翻身过去,却见她笑得放肆,她甚且伸手去摸他腰腹上结了疤的刀伤:你行不行?
*
杜微生怀疑这一夜之后,自己的伤势又要再养大半年了。
但当下是顾不得那许多的,甚至疼痛还能带来新的快感,谁知道呢,便连允元自己,也不曾意识到她眼中诱人堕落的情欲吧。
结束之后,身子散了架的却也是她。
她懒懒地枕着杜微生的手臂,一边无聊地拿手指勾画他的伤疤,说道:朕说的是真话,待你养好了伤,就该官复原职了。林芳景这些日子,忙得不可开交,直怨你来着。
杜微生道:林玉台是个纯臣。
傅掌秋也说过这样的话允元的话音渐渐低了。她想起傅掌秋谈到林芳景的模样,那个时候她曾有过一些猜测,但如今都已无意义了。
傅掌秋,也是她的纯臣。
她复想到了另一个人,你当时让朕提防徐赏鹤,是猜到了他会给黄汝训通风报信么?
杜微生沉吟,臣是听闻陛下从乐游原下来,便去找了他臣担心的是陛下身边的人,会不会也有与他串联的。
有是自然有,且不少,这些日子,宫中的仆从几乎换了一遍血。允元瞥他一眼,撅起嘴,可惜了,朕还挺喜欢他的。
杜微生着意地看了她一眼,她在他的肩窝里埋下了头不让他看。他如实地道:是啊,因为陛下喜欢臣,汝阳侯得了便宜,便让后来人也都学臣的样子。
允元抬起头看他,他的表情却有些落寞似的。
你在担心?她问。
杜微生道:什么?
允元笑了,你可以再自信一些。
杜微生眨了眨眼,仿佛听不懂她的话,要她说得再明白一点。
你允元莫名地心慌,眼神也不看他,你是独一无二的。
杜微生抱着她,半晌没有回话。当她终于忍耐不住想去看他的反应,却见他望着窗外,温和地道:落雪了,陛下。
真希望从今往后,年年岁岁,臣都能陪陛下看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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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帝允元,在位三十八年。建学士院,起柏梁台,以杜微生、林芳景等翰林寒人为股肱,凌驾三省,操控六部,收四海于眼底,御万机于掌中,海清河晏,天下太平。
六十岁大寿上,禅位于宗室颍川侯。侯,安长公主曾孙,帝之堂侄孙。帝退居含元宫太液池旁清辉阁,又六年,无疾而终。
十月,帝归葬于皇陵。护国公杜微生上表奏请挂印守陵,准之。又三年,护国公亦逝,祔葬于帝陵之侧。
此后年年岁岁,雪满山陵。
*
完。
全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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