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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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李翊搓着棋子思忖:“朕信皇叔无心帝位,可皇叔的后人若有不臣之心,朕又该如何应对?”
  “燕燕难以怀孕,你不清楚?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。”李致点到为止。
  宫廷截杀一事,乃钟璇教唆杨幼宜动手,嫁祸卢清漪。但无凭无据,她们如何能将脏水泼到卢清漪身上?
  除非,长乐宫并不干净。然卢清漪和郑妤关系匪浅,李致亦深知卢清漪品性,出手之人绝非卢清漪。
  试问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使唤长乐宫人行事?除去李翊,李致想不出第二个人来。
  这九岁孩童,成日在他面前装乖讨巧,故意隐藏真本事。
  李翊将手伸向东南角,犹豫片刻落在西南角。他道:“皇婶并非绝对不能生育,何况皇叔您正值壮年,往后会有侧妃侍妾,朕放心不下。”
  “你以为我当年为何把皇位给你?”李致轻嗤,“翊儿,深谋远虑不是坏事,但只停留在谋和虑,不思进取,不图实际,毫无用处。若等我百年之后,你还要对一个毛头小子畏首畏尾,那你不如将这皇位拱手送出去,免得贻笑大方。”
  “在我眼里,朝堂上每一个位置,包括你所在的位置,皆是能者居之。有野心,不是坏事,你姑姑和六叔,错不在意图篡位,错在祸国殃民。”李致将白子一颗一颗拾起,丢出棋局。
  棋盘上,白子所剩无几。李翊撂下棋子认输,叹道:“皇叔的子嗣,必如您一般天生慧根,再加上您悉心教导,朕如何能不担心后生可畏?”
  “为一个尚不知在哪个角落打转的小鬼瞻前顾后,我当真是高看你了。综合燕燕的血脉,它未必不是个蠢的,不值得你防患未然。”李致将残余的棋子收归藤盒,意兴阑珊道,“你也是我和燕燕看着长大的,识字、读书、著文、打理朝政,无不由我亲自教导。翊儿,皇叔教你时从无保留,你学到多少全看你的本事。”
  “那皇叔觉得,我学到几分?”
  “借刀杀人,全身而退,你觉着自己学到几分?”李致不答反问。
  李翊微微前倾,屈指叩击棋盘道:“若您不知此事,朕可以考虑放您和皇婶去广陵。可您知晓加害皇婶有朕一份儿 ,以您对皇婶的珍视,朕还有活路吗?”
  面对李翊咄咄逼人,李致淡然应对:“杨幼宜和钟璇都死了,此事只有你知我知,连燕燕都不知晓,这便是我的诚意。”
  黯然光影中,两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针锋相对,无声博弈。光影溯洄,永德年间,绛云殿内,曾有一长一幼,亦如此般无声较量。
  “十七年前,我让你父皇一次;九年前,我让你皇兄一次;一年前,我让你一次……每当我距这个位置只剩一步时,总有更为重要的人,唤我回头。曾是我的父皇、我的皇兄,今是我的爱妻。我心中惦念颇多,注定无缘皇位,只盼你能守好李家江山,证明你皇祖父的选择没有错。”
  李致语重心长:“翊儿,诚如你所言,你我血脉相连,我的亲信即是你的亲信。范阳卢氏是你外组家,他们定会不遗余力支持你。”
  “但博陵崔氏未必会站在朕这边。”
  “崔、卢两家世代联姻,而八代崔家女中,只出一位皇后,关系亲疏一目了然。”
  “赵太傅……”
  “太傅年事已高,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等一个十七年。你应能觉察,他教导你时未有保留。”
  李翊沉吟不语,似有动摇,李致趁热打铁:“翊儿,我留下四成兵权,意不在为子孙铺路,唯望护燕燕一世安然。若燕燕先我而去,我将剩余兵权双手奉上,若我先她而去,望你看在过往情谊,许她安度晚年。”
  酉时,远处曦光笼罩山头,宛若晚霞给雪山戴上一顶金冠。
  李致立于瑶阶之上,驻足回首,极目远眺。紫云垂落缚飞檐,夕雾氤氲绕新阙,鎏金壁龛同光舞,九尺帝台不逢春。
  生于斯,长于斯,三十年咫尺之距,三十年望而却步,功绩浮名,黄粱一梦,终随夕阳西下,悄然落幕。
  所幸,夜幕降临时分,尚有一盏明灯,为他点亮。
  “殿下!”
  他转身,目光所及,灯火阑珊处,伊人踏雪来。她拾级而上,向他奔赴而来。
  “我来接你回家。”那小小一团,钻进狐裘里,挽起他胳膊,与他十指相扣。
  隔着厚裘衣,他轻拍圆滚滚的脑袋,道:“待开春后,我们要去广陵了。”
  她露出一双眼,眨了眨:“陛下应允啦?你如何让他答应的?”
  第91章 曲终
  昭庆三年春, 兖州广陵郡,燕王新府,芳草萋萋, 蜂舞蝶嬉。
  郑妤懒懒趴在窗台上,支起下巴,闷闷望向书案旁心无旁骛作画之人。
  视线不经意瞥过他身后的书架,偶见《东观汉记》一书。她眼前一亮,指向那卷书道:“殿下, 那本书能否借我一观?”
  李致顿笔觑她一眼, 便将注意力放回画卷上,继续行笔描摹, 满不在乎道:“可以。”
  她郁闷起身, 边往书架走边嘀咕:“唉, 蜜语甜言转头忘,痴心女子薄情郎。这才来广陵几月,我竟得不到半分上心。”
  任凭她有意无意讥讽, 李致全不在意, 一门心思扑在他那张破画上, 一个眼神都不屑于分给她。郑妤忿忿不平踢一脚书架底部,踮起脚尖去够高处的书。
  奈何想看的那本书归置在最高一层,她几次三番跳起来都够不着。郑妤回头, 盯着他的背影撇嘴, 眼见他无动于衷, 于是转回去继续尝试。
  好不容易将那卷书挪出一半, 方才不搭理他那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, 不费吹灰之力取下那本书。
  “于你而言,请人帮忙是难以启齿的事?”
  他刻意强调“难以启齿”四个字, 郑妤便猜到自己私下做的那些事,他全知道了。
  上月,即搬来广陵的第三月,终日无所事事的郑妤,脑子一热,突发奇想办个学堂。
  产生这想法的契机,则是她在市集上,见到许多六七岁女娃娃,小小年纪便帮着家里照顾生计。
  称量、挑菜、杀鱼……无所不能,郑妤大为赞叹,上前跟女娃娃闲话几句,才知她们辛苦劳作,皆为供给兄弟上学堂。
  此情此景,使她蓦然忆起,多年之前,在丹阳市集,她问孟幺那句话:那你认为,她说得对吗?
  读书是兄弟要做的事,对吗?
  可惜时隔多年,她未等来孟幺的答复,而自己亦淡忘此事。
  回府后,郑妤即刻唤来解霜,清点手上现有银钱,赁下城北一处破宅子,加以修缮改造,造出像模像样的学堂。
  “小姐,咱真分文不取吗?”解霜瞅着剩余不多的银钱,愁眉苦脸。
  她笃定答道:“各家各户本就无力送女儿上学堂,若我们再收取学费,恐怕一个学生都招不到。”
  始料未及,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为糟糕。即使她分文不取,学堂仍招不到学生。鄙夫目光短浅,以家中杂务无人看顾为由,拒绝将女儿送进学堂。
  “女娃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去生儿育女,读书有什么用?趁她还在家这几年,不得让她多为家里出点力?”农户浑然不顾女儿渴盼的目光,理直气壮回绝。
  “送儿子去读书,他有机会考取功名,花点钱我们也愿意。送女儿读书……”妇人尴尬笑一笑,没继续说。
  另一户人家唯唯诺诺道:“我儿子想读书,但我们家穷,你看我们能不能把儿子送你们学堂去?”
  历代积弊,非一时半刻得以破除。若想迈出至关重要一步,则需让鄙薄之人有利可图。
  郑妤选择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——倒贴给钱。
  愚民囿于己见,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。碰上他们,委实属于秀才遇到兵,任凭秀才舌灿莲花,耐心跟他们权衡利弊,他们毫无动容。
  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散去,换苍梧学堂学子满座。
  “王妃娘娘放心,我们一定把阿囡送去。”农户乐呵呵接过钱袋,摸出一锭白银咬一口,嘴巴几乎咧到耳后根去。
  郑妤抚摸女孩丫髻,女孩眼里噙着泪,抱住她哽声道:“多谢阿姊。”
  送完最后一户人家,郑妤掏出手帕拭汗,抬头望向万里晴空,笑了。
  解霜清点剩下的银钱,叫苦连天:“小姐,我们快没有钱了……”
  学堂建起来了,学生招来了,然而学堂运营仍需一笔不小的费用。
  李致听完她说出窘境,啼笑皆非:“为了点碎银子,你一连几日对我欲言又止?郑燕燕,我说的话,你是半点听不进去。”
  “五斗米可难倒士大夫,何况我这小女子。谁跟人借钱不得先斟酌措辞,跟亲近之人更不能伸手就要,那岂非让你看轻我。”
  “你我夫妻本为一体,我看轻你无异于贬损自己。”李致言罢,单手抱起她放在案上,旋即将书递给她,他自己则继续作画。
  郑妤侧目一瞟,丹青美人图上虽未点出眉眼,但画中人的姿态、所处的环境,可不正是方才她倚窗回眸那一幕。
  
   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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